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蘅蕪雜議

2011912

 

我沒有去過上海的大觀園,今夏閃電式地遊覽北京大觀園,亦屬難得的機會。

從稻香村往北,經過紅香圃,走過荷塘的九曲橋,還沒有聞到香草的氣息,猛抬頭便是蘅蕪苑。我以前總按「程本」叫它做「蘅蕪院」,現在這裡的匾額卻顏之為「苑」。我不知道當年元妃的賜名是「院」還是「苑」,這兩個字在北方發的是同一個音,只是南方有些方言才讀音相異,查實它們是不同音的,「院」為去聲,屬十七霰,「苑」為上聲,屬十三阮。「院」和「苑」也不同義,它們若都指的是居所,則「苑」應該高一級,如「帝苑」、「仙苑」,一般老百姓甚至官宦人家,都用「院」,如:「庭院深深深幾許」,說的也是了不起的大戶人家啊。元妃是一個作風低調的人,我相信她的賜名以「院」的可能性居多,除非,這兒確實是各種香草的集中地,不以居住為主,又當別論,否則應該和怡紅院是一個檔次。

北京大觀園蘅蕪苑大門的對聯寫的是:

吟成荳蔻才猶艷

睡足酴釄夢也香

紅樓夢的抄本和版本實在太多了,這兒採用了脂硯齋戚本的寫法。不過,我還是認為程乙本裡的好,程乙倉石本裡是:

吟成荳蔻詩猶艷

睡足荼蘼夢亦香

有網友說:那是高鶚改的!高鶚有改癖。我不太同意。曹雪芹是個才子,是位國學大師,我不信他竟會用「才猶艷」,必是各抄本的抄寫人的筆誤,以訛傳訛。我信曹雪芹的原作本來就是「詩猶艷」。退一步說,即使是高鶚改的,又有甚麼不好?越改越精嘛。

杜牧把荳蔻年華的少女入詩,這是一首艷詩,不是「艷才」。「艷才」是甚麼?不通! 至於「夢亦香」還是「夢也香」,問題倒是不大,只是「亦」是入聲,「也」是上聲,雖然按詩律用仄字就可以,但畢竟此處用入聲字比較鏗鏘一點。

我忽然想起,抄成「才猶艷」的人可能是聲學的考慮過多了。從聲學來說,「才猶艷」可能比「詩猶艷」好聽一些,因為「才」、「猶」叠用兩個陽平字,陽平沉雄,其聲如"蓬蓬",和下聯的「夢」、「亦」相對,「亦」為入聲,入的聲調有如大鉛球墜於泥地,「哧」的一聲,其音短促,「蓬蓬哧哧」相呼應,就像現代舞曲的敲擊樂旋律一樣。但是寫詩的人最忌以聲害意,聲意相衡,還是以「詩猶艷」為好。

網上不少朋友曾請求一些大師級人物為他們解讀這副對聯。大師們的解讀也給了我不少進益,但是有些意見我卻不太同意。例如有人說這副對聯是寶玉贈給寶釵的禮物,表達了對她的愛慕,對聯中把寶釵比作聖潔的荳蔻少女,說她性格溫柔,性情曠達,不和群芳爭艷,一直睡到荼蘼花開。實際上寶玉是在賈政考核他的文才時寫這副對聯的,事在第十七回,當時大觀園尚未完全交付使用,元春還沒有省親,蘅蕪院尚未賜名,更未定出將來由哪位姑娘入住,所以寶玉是不可能預知將來的發展而把愛慕預先宣示在蘅蕪院的大門口的。

中國古代的詩教是「溫柔敦厚」,出語含蓄,反映出民族的特性來,這和某些SLOGAN式的洋詩是不同的。也正是由於這樣,給了一些解詩人以大做文章的空間,動不動就探索人家的「言下之意」、分析人家的「寫詩目的」,他們不是就詩而論詩,而是故弄玄虛,牽强附會,以把自己的主觀看法成功地强加於別人為榮,這其實是小人的惡行,解詩人應該引為鑑戒。就如目前這副對聯(實際上是一些詩句),是賈寶玉被人帶入園中接受考核文采而寫的,詩的內容自然是即景之作。進園前賈政說:"且喜今日天氣和暖 一路行來,從對景緻的描述以及「新綠漲添」等詞句可以看出,那時是暮春時節。「蘅芷清芬」的外圍,廣植薜荔藤籮、蘅蕪杜若,味芬氣馥,非花香之可比,進入房屋中以後,賈政嘆道:此軒中煮茗操琴,不必再焚香矣。面對這樣的景物,賈寶玉寫這副對聯的中心意思是甚麼呢?

上聯的意思應是:

這所房子最適宜於讀書和吟詩。高雅的環境能創造出美好的詩句,像當年杜牧那一類歌頌初春的詩句,現在吟哦起來,雖然巳是晚春時節,句子仍然是那麼的艷麗,那樣的感人。

下聯的意思應是:

這兒沒有世俗的煩囂,最適宜於靜養和休息,花香鳥語令人陶醉,引人入夢。在夢中人們會經歷梅雪的早春、桃杏的初春、萬花如錦的繁春,一直到現時的荼蘼花開的晚春。清幽的環境令這場春夢也充满花香的氣息。

這副對聯想說的話如此而已,豈有他哉。再多說下去,只能是自己對詩的頻率響應,而不是詩的原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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