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遣悲懷》今譯
2013年8月
其一
謝公最小偏憐女， 自嫁黔婁百事乖，
顧我無衣搜藎篋， 泥他沽酒拔金釵，
野蔬充膳甘長藿， 落葉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錢過十萬， 與君營奠復營齋。
我和你這段婚姻，好有一個比喻：像是東晋富豪謝安最憐愛的小女嫁給了歷史上盡人皆知的齊國窮漢黔婁。婚後我們過著窮困的生活，百事都不順遂。春天來了我還披著破棉襖，冬天到了我還是那套單衣裳，是你，一看到此情此景就翻箱倒篋從嫁粧裡為我找衣服穿；盡管床頭金盡，我有時還軟語相求叫你給我買點酒喝，你會從頭上拔下金釵為我去換酒錢來；我們常常用野菜充膳，你對藜藿食之而甘，毫無怨言；我家附近有幾棵槐樹，枝葉可作柴薪，仰仗它們我們才能炊食取暖。我們攜手渡過了最苦的日子，今天，我的俸錢已加到十萬，可是你卻離我而去，我能做的只是舉行祭奠，為你煮上幾盤齋菜！
其二
昔日戲言身後意， 今朝都到眼前來。
衣服已施行看盡， 針線猶存未忍開。
尚想舊情憐婢僕。 也曾因夢散錢財。
誠知此恨人人有， 貧賤夫妻百事哀。
從前我曾戲言問你：如果我們剩下一個人怎麼辦？誰知今天事情真的來到了。在你身後，我為免睹物思人，陸續把你的故衣施捨出去，這事已將處理完畢，只是留下你親自縫繡的手蹟，我還刻意珍藏，不忍打開。以前服侍你的那些婢僕還留著，對你忠心耿耿，連我也覺得可憐，對他們盡量地照顧。你生前樂善好施，我有時在夢中，還學你一樣給窮人散發財物。我知道，人的生離死別是常有的事，只是貧賤夫妻的患難感情特別深厚、能夠回憶的往事也特別多罷了。
其三
閒坐悲君亦自悲， 百年多是幾多時？
鄧攸無子尋知命， 潘岳悼亡尚費詞。
同穴窅冥何所望， 他生緣會更難期。
惟將終夜常開眼， 報答平生未展眉。
閒來兀坐，既為你的早逝而悲傷，亦為自己的坎坷而悲戚。人生百年，匆匆易過。鄧攸無子，人們都為他而惋惜，我沒有鄧攸的友義，應知天命。潘岳悼亡，人們為他而掉淚，我沒有潘岳的文彩，應知多費唇舌也是徒然。有人說可以寄望於和你死後同穴，有人說可以期望和你緣會他生，但那都是虛無縹渺的說法，深奧難測，不可信頼，我所能做到的，只是在長夜無眠中張大雙眼，聊以報答你在一生中為我而愁眉深鎖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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